第195章(第1页)
抽到干咳的老总督后知后觉,他们确实都是明国人了,尽管大部分人身上流着西班牙与原住民的混合血液,由内到外无一丁点儿明朝血统,但他们恐怕永远都不会再是西班牙人了。 这令阿尔曼萨感到万分悲哀,然后他发现他的烟抽完了,发愁的时候烟草总是抽得比较快。 无所事事的阿尔曼萨游荡在十五号店门口,这家店是卖烟的,不但有新大陆的烟草,还有明军从吕宋带来的吕宋烟,听说那是一种烟叶被卷在麻纸中的烟,要配合十五号店的木烟嘴抽起来才好。 他也想尝尝。 可老总督没有那种能当银子花的信、也没有钱,自从告密之后他就什么都没了,要不是明军管饭他早就饿死了。 终于,游荡的第二天,他看见有个穿着靖海服挂着西式胸甲的明国印第安扈从进店里用信换了两包烟,真的是包,就像明军军医包扎药包的方式,油纸用绳子扎出田字,看上去这一包里得有上百根儿呢! 那个扈从军腰间插着产自西班牙的托雷多单手细刃钢剑,神气地在店门口拆包,向自己裤兜里塞了几根,又像是害怕折断般拿出来小心收进腰带,这才笑嘻嘻地讨好着向旁边冷面巡逻的明军步兵借了个火。 阿尔曼萨看得眼馋,他权衡了一下利弊,如果他去找明军步兵借烟,万一人家小步兵没有,那他这个总督、大贵族会很丢人,贝尔纳尔输给陈沐已经很丢脸了,他不能再丢脸,何况他确实也有点害怕明军。 哪怕是个小步兵儿呢,被拒绝了他会很丢脸,又没有办法。 而这个扈从军,看上去有一点儿西班牙血统,应该是混血儿。 所以老阿尔曼萨尽管许多天没有刮胡子了,但依然带着殖民者的骄傲扬着脸过去,用鼻孔对着那名混血儿道:“你的烟,给我。” 似乎是察觉到自己语气太过生硬,阿尔曼萨缓和了一些,但眼睛依然斜斜瞟着,用字正腔圆的西语道:“你有两包,一包归我。” 扈从军看见这张纯血面孔,并且还是有点眼熟的纯血面孔,几乎本能反应地将手伸出去,阿尔曼萨的嘴角微微勾起,然后凝固在下一刻。 这,这个贱民,他居然把手缩回去了! 他缩回去了! “你想抢我?”年轻的甲首微微吞咽口中,不安地看着周围,壮着胆子色厉内荏,用西语带着点怂劲又混着威胁道:“朝廷亚州新法,第,第三条,抢盗判罪!” 阿尔曼萨嗤笑一声,根本不知道这个傻家伙在说什么,伸手推了一把扈从军便要从手中夺过来吕宋烟包。 “我是总督,新西班牙总督!” 下一刻,阿尔曼萨被这个甲首抬腿踹翻在地,甲首弯腰啐出一口,抬手指着一口汉话字正腔圆:“呸,王八蛋!”第一百零九章铁律 阿尔曼萨只是个开始。 在阿港还有超过二百名纯血西班牙人,这些人有些是阿尔曼萨的护卫,有些则是战争中被俘虏的西班牙贵族,明军收走他们的武器铠甲后像对待阿尔曼萨一样,并未约束他们的自由。 这些人也希望用自己的乖巧来阻止明军推翻议和的借口,却没想到,他们成了港口百姓的目标。 阿港真正的原住民没多少,有也都是女性,剩下的都是西班牙混血,因明军军队仍然坐镇港口,大多数人对邹元标编写的朝廷律法还是充满敬畏。 但从阿尔曼萨被攻击开始,他们正在逐步减少对西班牙人的敬畏。 “你一个总督,犯得上去做抢劫犯?” 港务衙门的监狱,陈沐抱着手臂坐在长廊,看向牢里的阿尔曼萨,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道:“刑不避大夫,但第一个关进监狱的是总督,这让我感到尴尬。” 阿尔曼萨的情况还好,虽然灰头土脸颜面扫地,但那个甲首并不敢把他打得太严重,何况争斗刚刚开始就被巡逻的衙役发现,扣了起来,身上只是受了一点皮外伤。 “你到底做了什么,让他们敢向我动手?”阿尔曼萨被吓坏了,不要说这些低等的混血儿,就算在旧大陆,哪怕最富裕的商人也只敢对骑士冷嘲热讽,却不敢和他们动手:“他想杀了我,那些围上来的人,他们都想杀了我。” 陈沐缓缓点头,他当然知道那些百姓想杀了阿尔曼萨,他说道:“所以我下令把你关在这,不光是践行律法,也是保护你不被杀死,这些天发生了许多起袭击的案件,都是因为你,你为什么要去抢那包烟,你直接找我要就可以了,难道我还会吝惜一包烟草?” “我没做什么。你想要的那包烟,是他们里长与一百个甲首一起出钱买的,你也不想想,一个普通百姓能买得起两大包烟草么?” 事情让陈沐感到有些棘手,倒不是因为事有多难办,而是承担百姓爱戴会让人心中感到沉重,并继而引发对未来发展的担忧:“他抬腿踢你,只是想要捍卫他的乡邻,那是他们用工钱买来的,他们必须得到那包烟。” “可一旦他踢你,他就会想杀了你,因为你让他恐惧,如果你活着,他认为你有足够的能力去报复他,报复他的家人、报复他的朋友,所以他们都要杀你。” 阿尔曼萨感到黯然,老总督抱着双腿坐在石床的稻草上,他的目光没有看向陈沐,只是问道:“我什么时候能离开这?” 陈沐让人在稻草下给他加了垫子,他既不想让因为犯错被关押在监狱里的百姓感觉明军施法区别对待,也不想让太苛待阿尔曼萨——他确实对阿尔曼萨去抢百姓烟草感觉出离恼怒。 这他妈难道不是告诉所有人,明军对你不好么?逼得你个总督去跟老百姓抢烟。 可明明是你不敢要,你要是开口,难道还能不给你? 凭良心说,陈沐真没觉得自己对阿尔曼萨哪儿坏了,哪怕他写信跟贝尔纳尔告密陈沐都能理解,易地而处他也会为自己的国家冒生命危险做这种事,所以他没怪罪阿尔曼萨。 “你会在这被关押几天,经衙门审理罪责,你试图抢夺价值三两银的一包烟草,需要赔偿白银九两,并因身为贵族欺压百姓,以十倍论处,还要向港务衙门缴纳九十两罚金,鉴于你抢夺未遂,也没有给百姓造成损失,可减免一成。” “最后你的处罚是关押十日,赔偿八两一钱银、缴纳八十一两罚金,这些钱我先替你垫上,会在议和协议中由西班牙支付。” 阿尔曼萨根本不在乎这些处罚,他抬眼看着陈沐重复道:“我什么时候能离开这,离开阿卡普尔科。” “你问的是这个。” 陈沐看得出来,阿尔曼萨已经对这座港口完全失去信心,甚至单纯地想要逃离这里,颜面扫地,他能理解,道:“阿科斯塔已经带着我的协议去墨西哥了,可能需要一两个月或者更久,等议和的时候,你就能离开这了。” 议和。 似乎这两个字能让万念俱灰的阿尔曼萨眼中重新浮现神彩,他对陈沐问道:“陈将军,你知道亲眼看着一座城市从自己手中丢掉是什么感觉么?” 陈沐:“不知道。” 他用戏谑的眼神看向老总督,意思表达地再清楚不过了:“这一点恐怕你比我懂得多,而且多得多。” 不论议和结果是好是坏,西班牙都会在新大陆失去许多城市,不单单阿卡普尔科。 想到这儿,陈沐不再刺激老头儿,他换了个舒服的姿势,道:“让我们说点高兴事,我让人去找了目前大明控制下新大陆的所有原住民部落,邀请他们的部落首领到阿港来,接下来这会很热闹。” 但显然,陈沐的开心并不是阿尔曼萨的快乐,老总督耷拉着严重的眼袋道:“这实在不能让我高兴起来,我的人,他们还好么?” “不太好。” 陈沐摇摇头,向左右看去,道:“你可能注意到了,这两天监狱关进来几个人,县里除了鸡鸣狗盗就是百姓和你的人互相争斗。” “不过这种情况很快就能停止,我的县令除了有点傻,做事还是得力的,他在等谁先杀人。” 阿尔曼萨这时第一次在陈沐面前瞪大眼睛,问道:“等谁先杀人?” “对,经过我的幕僚分析,人们互相争斗并非是因为他们是西班牙人,这你可以放心,我并未刻意引导百姓欺负西班牙人,真想杀你们,不用非等到现在。” “他们会这样做,是因为长期以来与你们在地位与权力上有极大差异,生出的报复心理,尤其现在你们的战俘身份,而我认为这对我是有好处的。” 陈沐并不避讳自己的阴暗心理,侃侃而谈:“西班牙人不是我的百姓,投降我的人会受到保护,但战争中你们很英勇,人们更愿意做俘虏,我更希望这次短暂混乱能让我治下百姓对西班牙人减少畏惧,也让他们知道,任何人犯了错,律法都可以制裁他们,但世上没人能报复大明皇帝的子民。” “这的百姓不懂律法,也不信任律法,这是你们西班牙人没有做好的事,所以阿港需要死人,我不知道两边谁会死,但只要死一个人。” “律法没有得到践行,就是一纸空文,杀人者死。” 邹元标说,你不杀一儆百,他就遍地开花,至不能制。第一百一十章坚定 “大帅,西夷于此地治理粗放,于我有利。” 港务衙门楼上,赵士桢有些疲惫地揉揉眼睛,将手上画出的地图向前推了推,道:“这标注了阿港方圆百里的原住民部落,根据西人的监护征赋制,港口的西班牙人在外面都有一个家庭作为奴隶。” “经过军民去看,一部分原住民被带走了,留下的有一千多人,他们的主人不是被杀了就是没来得及带他们走。” 赵士桢说着补充道:“主要是因为超过四万人被召集到矿山,他们每年要用三个月赶过去,劳作五个月,三个月回来休息四十天。” 陈沐俯身把地图转到自己的方向,看着上面密密麻麻的部落定居点,挑着眉毛道:“这有这么多人?” “比我们以为的还要多,大帅。”赵士桢说这些面露寒意,慈眉善目的赵常吉很少会露出这种神情,他起身指向一个标注着已废弃的地方道:“以前有两万人住在这,是西人从其他地方迁来六个村子的人,只用了二十年,这个村子的人就死光了,大部分人死在矿山,有些人老死,还有一些年轻妇人被分给港口的西人,年轻人找不到合适的人婚配繁衍,村落就消失了。” “这是个封邑,他们像春秋时的贵族一样,把国人放在港口,野人放在外面,每户种植一定数量的玉米、胡椒、棉花,并给他们种地、养鸡、挖矿。” “他们很少杀人。”赵士桢抿着嘴缓缓点头,道:“却比杀人狠得多。” 赵士桢也不知道为何他将这些地图、历史、律法、人口等信息汇总至一处,串联起来后感到如此义愤填膺遍体生寒,实际上他一直身处刽子手之间啊。 他身边每一个人,都双手沾满鲜血,就连整天傻笑的邹元标,都能轻描淡写地说出不杀一儆百就要遍地开花,港口最近的三起仇杀都与他这个县令的故意放任有关。 赵士桢只是固执地摇头,身上还带着无意识的轻微颤抖,道:“人不该这样死,杀死、病死、饿死都没关系,大帅,他们不该这样死掉,这是要亡族灭种的。” 陈沐觉得自己的幕僚有点崩溃了。 “常吉,你的想法是对的,他们就是在望族灭种,如果我们不来,总有一天他们真的会被亡族灭种。” 陈沐说的是实话,这是一个无比庞大的种族,他们甚至比明朝人、蒙古人、女真人加在一起还要多,但现在就没有那么多了,如果按照正常发展,他们会越来越少。 “但你如果再往前看,这不是最悲惨的事,你要想他们为什么会接受这样的命运,因为最悲壮的事早在我们还没有到来前就发生了。” 陈沐指的是印第安人对入侵者的反击与抗争,一次次奋起一次次被镇压,在他看来那其实才是最让人难过的事。 那些富有勇气、敢于抗争的最好的人,都在战争中死去了。 “这些事,如果我们不出海,是不是永远都无法知道?”赵士桢紧了紧身上的罩袍,指着地图抬头对陈沐问道:“这也会发生在大明?” 赵士桢说罢便自问自答地摇了摇头:“我们比他们厉害,他们的军队打不过我们。” “有一时胜败,哪里有一世胜败。”非常有趣的事是别人都会对他一手缔造的军队有近乎盲目的信心,但他没有,他说道:“军队有强盛之时,也有衰微之时,腐朽之后便是变革,然后有新的军队,所谓国运也是如此。” “我大明也有衰微之时,十几个倭寇亡命徒就敢纵横南京千里之地,北虏攻入北京有庚戌之变,因此一批文臣武将奋起,军事革弊沙汰老弱,车营壮大火器更新,享乐是会腐朽人的。” “谁不愿享乐呢?甚至亚洲经略,要不是知道这些,我宁可回去当个靖海伯,一辈子就这么过去,好过暴风侵袭战场搏杀不知何时就把性命断送。” “但我知道我们一直身处对抗之中,输了不怕,你看他们的文字被毁掉、一代人消失、血脉被断绝、但总有人会在危急时刻挺身而出,所以人们才需要英雄。” “人们要相信英雄是存在的,只有相信英雄的存在,才会有更多英雄。你现在问他们信不信英雄,他们会告诉你信,只要他们还信,就还有机会。” 陈沐说着笑了,道:“如果谁说不信,你就让他去道君庙拜一拜。” “虚无缥缈的信仰神明是人在瘸腿时的拐杖,但在四肢健全时,坚定的现实信仰更为重要。” 赵士桢茫然道:“坚定的现实信仰?” 陈沐抬手指指赵士桢,脸上带着笑意道:“你要知道,你的所作所为,在让大明的百姓过得更好,当你为他人背负更多,你就是我族同胞的先行者,你就是神明。” 赵士桢哑然失笑,在他明确地从陈沐身上得知他的族群不会遭受与原住民相同的惨状,他的心便不再那样担忧,言语也轻松起来:“所以大帅要在亚洲设出许多城隍庙?” “我不光要设城隍庙,既然阿港,这个名字真别扭,等新的合约签订了一定要给它改个名……既然这的百姓还有很多,就要准备规划更大的县城了,县衙就规划在道君庙不远的村外吧,以那为中心,逐步扩建。” “除了衙役还要设立巡检司,阿港是属于我们的社会实验,把这里建设成一座标准化的明城,将来其他地方的规划、管理亦照此施行,就简单多了。” 赵士桢缓缓点头,应道:“学生会找邹县令准备县衙与巡检司的,对了,学生听说大帅并不准备向西人索要银矿,但在送去墨西哥城的合约中有索要银山一说,这是为何?” “因为我想找他们要银子呀,我一开始就开口要银子他们肯定不会给,但如果要银山不成,让他们每年给我拿些银子,想必就不是问题了,哪怕不给银子,其他地方他们也会让步的。” “形势比人强嘛。” 其实赵士桢不知道,陈沐认为自己去逼迫原住民进山挖矿是不对的,所以他不想要银山,但他还想要银子,哪能怎么办呢? 逼迫西班牙人,找西班牙人要银子。 说到底,他还是虚伪。 赵士桢缓缓点头,末了问道:“大帅的坚定现实信仰是什么?当人间神明?” 赵士桢觉得陈沐挺喜欢在海外建道君庙,这大概就是他的信仰吧? 陈沐笑了,缓缓摇头,说了句赵士桢听不懂的话:“我在捍卫自己的祖先,拉着祖先向前走,再没有比这更坚定的了。”第一百一十一章巡检 裴嚣是顺天府人,自幼混迹街市,长大走关系在真保一带谋得个衙役的差事,后来赶上巡检司自民间募弓兵,便投了去。 摸爬滚打身骨强健,会耍些枪棒弯弓,没几年北洋募兵,便跟着杜松去了天津。 北洋给的粮饷丰厚,裴嚣操练自也认真老实,被选上骑兵去黑云龙标下,骑马打仗峡谷战役挺着骑矛冲死个西班牙骑士,翻下马都没受伤。 结果在地上跟落马的敌人捉单对打技不如人被放翻,不过甲胄护得严实,身上也未受什么危及性命的重伤,撑到落马袍泽结阵也就安全了。 受伤没多久战斗结束,回到军医院做手术反倒成了最危险的时候,有几个受伤比他还轻些的伤兵就因为手术感染不治身亡,但他没事,刚好休息过港口最乱的日子。 下地行走还没两天,东洋军府的委任状便发了下来,就任阿卡普尔科巡检司巡检官,从九品,入流了。 同官印文书一道送来的,还有海马方补子绿官袍及黑色靖海服及铠甲各一套,还有银一百四十两。 这是他的战功赏赐。 战场击杀一名西军骑士赏银百两,俘虏一名骑士赏银二百两,由五名一同步战的北洋骑兵分领。 今天是裴嚣第一天上任的日子,他从兵营里换上与袍泽北洋兵服有些差别的靖海服,暗棱纹黑色绫罗料子摸上去极为舒适,肘膝的圆形帆布补丁看上去让这身衣服少了几分庄重,团领露出的白色领口上缝着姓名与官衔。 巡检官的武备相较北洋骑兵没有太大区别,不过是红色团龙甲裙换成了黑色团龙甲裙,一样的厚底皂靴,甚至胸甲本就是北洋骑兵小旗官的胸甲、头盔也只是将长红缨骑兵盔换成了黑色长缨笠盔。 不是染的,裴嚣摸了摸质地,是马尾。 扣好胸甲戴起头盔,皮革带束在腰间将弹筒一一塞入,他这才发现巡检官的革带比旗军鸟铳手携弹量少一半,只有十五颗抛光的木质弹筒。 呛啷一声,雪亮腰刀快速开合挂在腰间,铳管与铳柄铭刻‘万历二年南洋造’的手铳别在革带,阿卡普尔科新任巡检官裴嚣迈步走出军帐。 清晨发红的日光并不炙人,营中校场上,隶属于他的十名鸟铳兵与他们的副铳兵正各率十名民弓兵列队等在那里。 除了兵,还有四名杂流,一名识字通译、一名养马、一名军牢、一名厨役,所谓军牢即是卫兵。 这是阿卡普尔科巡检司的全部人手,一共一百一十六人,一个百户的编制,不过在装备上与东洋旗军百户部有很大区别。 原住民组成的民弓兵没有头盔,每人给胸甲一副,配腰刀一柄、梢弓一张、羽箭一壶三十支及绳索一副,皆着黑色靖海服,足蹬黑皂鞋裹行缠,头戴发巾。 伤兵转地方的鸟铳兵与副手同样也没头盔,不过他们不配腰刀,带的是铳刺,每人鸟铳一杆、药筒十五,也各带绳索,他们每人领十名弓兵,是巡检司的小队长。 叫鸟铳兵,其实是沿袭明朝巡检司的编制,在明朝早年巡检官下属步兵统称弓兵,其实并不一定都会用弓。 “诸位同僚都知道巡检司是做什么的,我太祖皇帝设巡检于关津,扼要道,察奸伪,期在士民乐业,商旅无艰。” 裴嚣踱步走过各队前,抬手指点着部下衣着身姿,指着脚下道:“在亚洲,咱跟着经略大帅从旗军调为衙役,昨日军府的赵大人亲自过来耳提面命,指教裴某规矩,要咱对得起这身黑衣。” “巡逻州邑、抓贼缉盗、关卡设防、爱护百姓、保境安民,这方圆百里之地的治安就靠我等了。” 裴嚣话音一落,自腰间拿出一只小黑本对众人道:“这是军府发于我等的亚洲巡检条例,印刷厂正在给你们做,这几日赵大人便会发下来,到时候你们对自己的职能就清楚了。” 十名正副鸟铳兵齐声应道:“是!” 军府的赵大人,那可了不得! 裴嚣目光转向营内,军兵在战后被放了一个月假,各百户部轮流出营,没轮到出营的便半日歇息半日操练,此时大营里还未到操练时间,校场上大多是先前的伤兵依照条例做恢复训练,时不时将好奇的目光转向这里,看着他们的一举一动窃窃私语。 赵士桢来的时候将大致情况跟他说过,虽然不甚清楚陈沐对亚洲巡检司提出的几项职能的原因,但他能想到今后的职责之繁重。 地方巡检要做的,他们要做;地方捕快要做的,他们也要做;地方巡检与捕快不需要做的,他们还是要做。 用赵士桢转述陈沐的话,就是地方巡检是军民一家亲的纽带,他们不但要维持治安,百姓遇到什么问题,都可以找他们,他们都要帮忙。 巡检条例的小黑本上关于升迁已经说得很清楚了,抗击阻敌一仗、抓捕盗贼二十、破获案件五十、帮助百姓二百,可升饷一级,巡检设六级,最高六级巡检兵有五两月银,独立于官阶俸禄之外。 巡检兵列队出发了,由村南的大营一路向北进发,穿过村落,在沿途设下两座巡检楼,扼守要道,又分十个执勤点,每点两名弓兵站岗巡逻,一直到北村口的道君庙。 那是将来扩为城池后的城中心,庙宇旁边的县衙、汉文学堂、巡检司正在由工人修建,他们的营地便驻扎在那,以道君庙巡检司为中心,向周围共设八座巡检楼,三十个执勤点保护周遭街市、林场、猎场、渔场、港口等公共设施。 陈沐立在港务衙门的阳台上负手看着他的黑衣巡检脸上浮起笑容,他没指望这些巡检官在阿港立什么功勋,现在的港口村落治安已经很好了。 东洋旗军驻扎在这儿,地方还有两千乡勇,这两支军事力量都肩负巡逻之责,军快比民多,只要他想,哪里还会出什么治安问题。 但这一百多人的巡检司是一颗种子,他们可以开枝散叶到亚洲各个角落,将来还可以反哺大明,作为明代掌控地方的三大制度,巡检司与卫所制、里甲制都已逐步崩溃,它们的崩溃就意味着朝廷对地方的掌控缺失。 他要对这颗种子悉心呵护,等它生根发芽。第一百一十二章豆子 巡检入驻村落的影响挺大,不过短短两天,县令邹元标的命令颁布,地方里长的甲首乡勇便加入巡检的部队作为补充力量,帮助百姓解决各式各样的问题。 人们乐在其中,甲首帮忙是帮助乡亲街坊,谁都没有怨言,巡检帮忙则更加直观地会影响到他们升迁,做事更为起劲儿。 至少在阿卡普尔科,百姓已经习惯了明军的存在,用徐渭的话说,陈沐把这里的民心收了。 万历亚州通宝出现在这,极短的时间里便加入流通,并完美地替代地方货币可可豆体系,当然也有弊端。 万历通宝使可可豆大量贬值,往上数几十年可可豆与人工等价都是一天一百可可豆,如今可可豆受万历通宝与市场定价的冲击,想要用可可豆买东西也行不通。 市场与货币皆由明军控制,各大商铺都不收可可豆作为货币,在百姓与百姓之间,可可豆兑换万历通宝也变得困难,起初一张二十面额的通宝能换十枚可可豆,但一天一个价,飞速涨到二百枚可可豆都换不到一张通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