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5章(第1页)
“臣还以为陛下是在此处藏什么,却没想到是这些东西。”陈沐能说什么呢,只能作揖道:“臣多谢陛下厚待!” 小皇帝嘿嘿笑着拍拍手,扬脸儿道:“举手之劳,不必多礼。” 说罢,又正色道:“叫你来可不是看这些,朕确实在这藏了东西,天底下只有朕、王安、张宏三人知道,现在靖海伯是第四个,别让别人知道!” “尤其是冯大伴与张先生,老师还好,若是叫冯大伴知道了,他一定会向母后告状!” 说着,小万历把手指向耳房正中的沙盘,示意陈沐仔细看。 在完全依照讲武堂地形图以稚嫩手段推就的沙盘上,在明朝北方沿海有一处地方驻扎着十几个精致的陶俑兵人,比南洋北洋用的还要精致,完全比照如今北洋新军的模样制定,而且还上了漆。 “朕打听了,北洋军府一年练兵一期,一期是一卫兵马,五千六百。”小皇帝说着侧侧身子,俩手插在上衣兜里,挑挑眉毛问道:“你走以后,亚墨利加要用几期兵力呀?” “跟朕说说,剩下的兵,朕有用处!”第一百零八章雄主 两个盔枪向后坠下小红缨的兵人被陈沐拿到沙盘最东端,在那南塘舰的模型上船锚已经坠在浅水湾。 他半蹲在沙盘边沿,抬起两根手指对皇帝讲解道:“两个卫,北洋一年能练出两个卫募军,臣在招募他们的时候签下契约,为国效忠五年。” “一月,一期募兵开始操练,二月募兵官的人马启程奔赴各地;六月率新兵回还,二期兵投入训练,七月募兵官启程,九月一期募兵陆战合格,投入海战训练;腊月一期兵整军完毕,三期新兵投入训练,来年还是如此,三月二期兵陆战合格,开始海战训练。” “练兵官、募兵官则由南北讲武堂学员充任。他们的甲具、马船暂由南洋及南北军器局调配,规划中两年后可完全自北洋补给。” 陈沐点着手指对皇帝算道:“北洋现有军器局、造船厂、修船厂,有军田以及当地工厂的分成,臣的幕僚算过,这些钱财与粮食是可供两卫兵马吃用的。” 听陈沐笼统地讲述北洋军府的运行方式,小万历提提还没穿习惯的马裤,也有样学样地半蹲在沙盘旁边,道:“南北讲武堂一年教授八百将官,北洋一年练兵一万,五年后老兵陆续还乡,朝廷能多出五万可用之兵,靖海伯朕算得没错吧?” “陛下算的没错,因北洋军军饷并非定额,普通新兵的军饷为一年十二两,在所有战术科目最优的情况下,军饷与奖金为二十四两,倘若在海外立下足够多的功勋并活下来,他们最多能领到一年四十八两的军饷。” 陈沐说着便听见小皇帝蹲在地上板着手指暗自嘟囔着什么,连忙补充道:“实际上能领到四十八两军饷并活下来的士兵千里挑一,因此如果老兵退役时足够优秀,可以选择继续留在军队,毕竟在国中他们很难找到像这样报酬丰厚的事做。” 听到不是每个人都能领到四十八两军饷,小皇帝的眉头这才舒展开——五万北洋军一年俸禄不算吃用就要二百四十万两白银,这谁受得了? 即便如此,万历还是摇着头小声道:“五年,五年太久了,明年朕就到可以亲政的年纪了。老师也许不会还政,但三年后怎么也轮到朕当家做主了吧?没有兵怎么行,京营看上去远不如北洋军,你还要用人去海外……这可怎么办?” 这话倒是把陈沐听蒙了,听起来,皇帝有自己的计划,他问道:“陛下打算用兵做什么?” “用兵做什么,朕要用兵啊,还能做什么?”小皇帝俩手一摊,又从沙盘中捏起两个兵俑放在船上,在天津北洋的位置挑挑拣拣,剩下六个兵俑,道:“再给你两个,剩下三万都是朕的,这儿是朕的头,要有三个。” 说着,象征一卫北洋新军的兵俑被小手捏起放在朝鲜王京的位置上,接着又捏起一个放在建州,最后那个放在长城以北兀良哈三卫故地,喜道:“戴好头盔,什么都不怕。” 小屁孩说起话来还一套一套的,陈沐听戚继光说起过夺回塞外兀良哈三卫故地巩固边防的想法,不过看起来少年皇帝的想法并非是为了巩固边防。 一个兵俑被万历捏在手里,比划着塞外长城以北抬头问道:“这里的土地很冷,种不出多少粮食,有用么?” 万历的问题令陈沐兴奋不已。 这个时间,沙皇应该要向东面西伯利亚探险了。 “陛下知道,这片土地自古以来养育了一个又一个强悍的游牧民族,他们都是好战士;那里有草原,草原能养马喂羊;有河流,河流能捕鱼炼胶;更北的地方有森林,森林能砍伐良材;地下则有矿石与火油。” “也许现在对我们并没有太大用处,但是将来,一百年二百年后,当交通更便利,就能得到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资源,可福泽后世。” 陈沐稍作停顿,道:“至于今时,臣已经证明了蒙古骑兵、女真勇士是可以为朝廷所用的,归义王已为朝廷提供比五千更多的兵力,只要这份信任长在,土默特部可以为陛下所用。” “好极了!” 陈沐的话音刚落,小万历已经将手上拿着的兵俑放在土默川的位置上,道:“今年宣府讲武堂学员毕业,朕要挑选几个心腹招来家里亲自见一见,让他们分别率百户部入驻各部,并赐各部首领的子嗣入国子监,能继承部落的,回去继承部落,不能继承的,回家宣传汉学去。” “等朕亲政,就给诸百户升千户、升指挥,补足一卫新军,与蒙古兵一同向西、向北作战,打下个辽阔疆域。” 陈沐没有说话,俺答封贡,其实只是确定了朝廷与崛起的土默特部达成和解,并拥有合作关系,同盟还未必算得上,立征服更有十万八千里远。 万历的前半截计划很好,后半截就太难了。 招募些囚犯、游手好闲影响部落安定的人为朝廷所用,无伤大雅。 但万历的想法显然是想直接促成实质吞并,而且看上去好像还没打算通过战争,单纯的震慑,很难。 万历很聪明,虽然他的年纪还小,但在张居正的细心教导下已经学会看人脸色,眼看陈沐一言不发,自己便先有些没自信地干笑道:“靖海伯不必多虑,朕离亲政还有几年,这些事都是到时候才能定下来。” 可怜巴巴的。 他实在是被骂怕了,张居正是不喜欢他穷兵黩武的,李太后与冯保更不必说,偶尔派人给戚继光传个信请教些问题,还得提心吊胆地担心让张阁老知道了没法收场。 兵部尚书那些老爷子也不会跟他聊这些事,就剩个职权相对独立的陈沐了。 这个要是再被他吓跑,小万历得憋死! “臣没有思虑什么,古代我们占领草原的时候不多,今后一百年的皇帝,恐怕也很难真正占领草原甚至北方的森林。但如果说机会,中国有机会完全占领北方广袤的土地,那一定就是陛下在位的这些年了。” “兵器武备上,我们已经不落后于任何人。接下来数十年,白银、黄金、钢铁、战马、人口、疆域都与日俱增,百姓的生活能更加富足,方方面面的科学技术也会有很大提升,有史以来最繁荣也可能是最强大的国家将会在陛下治下诞生,臣早就说过,对陛下来说,没有不可能。” “如果连美洲与欧洲都能试着去碰一碰,臣以为北方,也是可以一试的,我们只欠缺一个皇帝。” 陈沐脸上的笑容渐渐隐去,看着一身戎装的小万历道:“不是世宗皇帝那样的明君,是成祖皇帝那样的雄主。”第一百零九章人才 陈沐是仔细琢磨过明朝皇帝的,嘉靖皇帝是非常明显的分水岭。 在嘉靖之前,从太祖皇帝到明武宗,这些皇帝都有一种天之骄子的气概,或者说多多少少带着些外向的野性。 也许他们的中央集权不是那么出色,但国家机器运转良好,打出土木堡那样的大败仗,都不会出现太大问题。 但自嘉靖皇帝起,明朝皇帝开始向着心术、偏着阴柔,越来越内向、越来越集权,偏偏又没了先祖那种开拓进取的精神,变得控制欲超强,而且还带有非常严重的宅化倾向。 偏偏,神中年把世宗皇帝当作明君楷模,拿着这一套来教万历。 所幸,陈学对这个年龄段的皇帝看上去还有不小的诱惑力。 这次离开紫禁城,陈沐是身上套着宦官衣服被名叫张鲸的小太监从东华门带出去宫的。 他正跟小万历灌输什么皇帝要亲掌军权,三分天下的统治者需要有完整的世界认识之类的老一套,守在乾清宫外的宦官便来报说张居正请求面见皇帝,把小万历吓得满头冒汗。 浑沦吞枣地罩上日月袍,把陈沐藏在耳房里让人把他带出去,自个儿在寝宫里会见张居正。 直到陈沐穿着宦官衣服别别扭扭地出宫,才在心头纳闷:皇帝没穿正常服制害怕张阁老,为啥要把他也拉下水,他完全可以大大方方地出现在乾清宫啊! 是小皇帝自己搞了个作战研究室,又不是他教的,有必要跟这做贼一般嘛? “爵爷,小的看您是心善的,又深受皇帝爷爷器重。”太监张鲸也算是万历近侍,虽不算亲信,但是张宏的人,如果将张宏、王安比作小万历的左膀右臂,这就是根小指头,待二人走出宫门,斟酌着小声问道:“跟您打听个事儿?” 张鲸生得不难看,甚至在普遍瘦弱的小宦官里还算好看的,眼神也很灵活,看起来像是会做事来事的,尤其这自称,听起来对陈沐是尊敬得没边儿了。 “边走边说?我回府里换身衣服,你正好让人把衣服随后送到府上。” “哎!” 张鲸眼见陈沐答应,点头哈腰地招呼几个锦衣校尉把陈爷挡严实了不让旁人瞧见,吩咐人将陈沐的衣物随后送到府上,这才稍稍落后,小声道:“这几日朝廷因陛下夺情的事动静不小,杖责六七十,是要将人打死的,若打得轻些……” 小宦官的眼珠转了转,声音更小,道:“不影响大局吧?” “哟,公公这是,神通广大呀。”陈沐似笑非笑地看了张鲸一眼,这个小指头,还能影响到廷仗呢,他眯着眼问道:“收人家银子了?” “没有,没,确实是有人来求,爵爷冰雪。”张鲸没敢承认收了贿赂,不过看陈沐眼睛望过来,又不敢死硬,尴尬地笑道:“小的这也是为孝敬皇帝爷爷,就爷爷那身军府,尚衣监硬要五十两才给小的做,这才给皇帝献了上去。” 五十两? 北洋被服厂军服上衣四钱五分、马裤四钱二分、革带三钱,哪怕连着佩刀、手铳全算上,五十两都够一小旗用了。 紫禁城的物价已经这么高了吗? “都看着呢,打轻了对公公没好处,但银子你放心收,别照死里打就好。”其实陈沐觉得此时给父亲过七的张居正入紫禁城,皇帝那边也已经做好了工作,后边的廷杖未必还能打下去,不过这小宦官收些个银子倒不碍事,他道:“只要不害了性命,就够他们对公公感恩戴德的。” “多谢爵爷点拨,如此一来上赶着找打的,小的也遂了他的愿。” 张鲸小声嘀咕被陈沐听到,诧异地问道:“还有上赶着找打的?” “嗯,有个新科进士小官,在刑部观察政务,叫邹元标还是什么,想奏手本又怕被打死,托人找上小的想求个情抬抬手,保个性命,这才敢奏上手本。” 机智呀! 从情感上,陈沐其实是支持朝臣弹劾张居正夺情的,既然以道德治国那就得接受这个规则,就像张居正心里清楚的那样,有了巨大的道德污点,今后的下场不难想象。 但放在当下环境上,陈沐却并不认同他们的做法,尤其陈沐的脑袋里还带着一点阴谋论的看法,这些弹劾张居正的人既有一心为公的,也有掺杂私心的。 比方说这位,很聪明、表现欲望很强,而且很有胆识。 问题出在张居正不能单纯以忠臣或奸臣来分辨,他是强臣。 史上是有先例的,汉朝时的强臣霍光,国家被治理的很好,但总有意外之举,比方说“这届皇帝不行换个行的。” 换下来的皇帝叫海昏侯,后来墓被打开,一堆陪葬金子和铜钱。 “这是聪明人,公公也帮我个忙?” 张鲸可能正盘算能从这帮挨揍的朝廷小官身上榨出多少银子,听陈沐这一说眼神迷茫地转过头来,随后才连忙点头道:“爵爷请说,只要小的做得到!” “公公肯定知道,这朝廷和宫里不一样,宫里的聪明人多了,讨陛下欢喜,是好事;宫外的朝廷呢,这些大臣都是要做事的,有才能就够了,昏庸不好,但太聪明也不是什么好事。”陈沐说着转头望向张鲸,道:“这人太聪明了,就好斗。” “你不斗人,别人看你太聪明也要斗你,朝臣若整天忙着互相斗,天下哪里还能有好日子过,陛下在宫里也不舒服不是。” “在下想请公公做的事说难不难,不过挺费力,没事给陛下吹些风,今后像这种聪明人。”陈沐眯着眼睛笑了,道:“放到海外去,那边用得上他们这种好斗的才能。” 张鲸是不太明白陈沐要表达的究竟是什么意思,不过这也不妨碍他的事,嘿嘿笑道:“爵爷放心,这事儿呀,包在小的身上!咱没别的本事,只是陛下近人,爵爷将来有什么话,派人传信给小的,小的帮爵爷给陛下说!” “这可是帮了大忙,陈某就多谢公公啦!回头,东洋有什么新奇物事,派人给公公送来,由公公呈送陛下,多谢。”第一百一十章十页 北京城南居贤坊,正觉寺胡同,吏部尚书张翰府邸。 “若是寻常,你来看看老头子,老夫高兴得很,不过这时候你来……” 张翰慢慢悠悠地洗茶,间隙抬目看了一眼客人。 正逢瞧见陈沐像进自己家般满厅乱窜,这儿碰碰、那儿摸摸,正逢着陈沐险些将初升吏部长官时先帝设宴御赐先代瓷瓶碰倒,动作狼狈。 无可奈何地摇头叹了口气,张翰轻斥道:“好好坐着,朝廷重臣哪个像你一般修养德行。” 陈沐正将瓷瓶向书架里推着,听见张翰说他也不以为意,转个圈到桌上拾起块点心塞入口中,这才嬉笑着拍拍手坐回椅上,眼巴巴地看着张翰正倒的茶,笑道:“那瓶子太靠外了,一碰就倒,不怨我啊老爷子。” “说说吧,谁让你来见我的,阁老有事他会自己说。”张翰闭目片刻,笃定道:“你什么时候与司礼监走到一起了,还能让他使唤动你?宦官干外臣可是大忌。” “我哪儿能跟司礼监走一块,不是不是。” 张翰倒好了茶,推置一旁,抬起二指道:“若不是受人之托,你今日不要与老夫议朝中事。眼看出海之日愈近,此次出海要走三五年,老夫打算在乡中构屋三楹,辟地三亩,待你回来,闲暇时可去携子游玩。” 张翰这每个老人家都会轻易说出口、平平无奇的话令陈沐心里猛地一突突。 三五年,张翰的吏部尚书刚刚期满,加太子少保可还没到四个月。 如今虽年过六旬,但精神状态很好,除了年轻时在九边防御及后来都督漕运落下的风湿,没病没害,既不饮酒也不爱吃肉,更没有老年痴呆的先兆,他的政治生涯还很长。 “别呀,回乡构什么三楹屋、辟什么三亩地,等我回来您就是阁老了!” 过去选任吏部长官,张翰是三个人选中资历最浅的一个,但如今有了吏部尚书的资历,他反而因都督两广数年比别人强些,入阁所欠缺的仅是翰林经历罢了。 虽说七成阁臣都有翰林资历,但以吏部尚书入内阁也不是没有先例,关键不论如何,为官数任,张翰的履历都很漂亮。 南京工部主事,庐州、大名的知府,立功;布政陕西、刑部右侍郎、兵部总督漕运,立功;总督两广更不必说,履立战功;在吏部尚书这个位子上也任选了一大批人才。 官声上也被人称赞是持言正直,不随波逐流。 尤其在张居正主政的大环境,不出意外,入阁是板上钉钉。 构什么三楹屋、辟什么三亩地啊? “入阁?人有多少本事,才能吃多少饭,祖宗早就说过,德不配位必有灾殃。” 张翰说话慢条斯理,心下里显然是做好打算,道:“这些年战战兢兢如履薄冰,总归是上无愧天地祖宗,下不愧黎民百姓。” “就像那些只在史上留下个名字的官吏一样,不是大贤臣,也不是害民贼,该有的俸禄与地位都有,也收过受过旁人的馈赠,家财不丰没置多少田地,但足够老来自用,至于儿孙自有他们的福气,走到这……够了。” 陈沐两手张开举至胸前,听着张翰这一股子怂人暮年毫无壮心的话连忙说道:“先说好,不是阁老也不是东厂让我来的,是徐胖子;您老人家说这话什么意思,前途一片大好的时候,您不干了?” “锦衣都督?呵呵,早听说你与他相交莫逆,俩屁股插尾巴比猴儿都精的人凑一块了。” 张翰笑笑,打了个哈欠突然自顾自地笑了,道:“待此时毕,老夫便辞官,得罪了江陵事情不能善了,与其被逐走,倒不如自己辞官……不论如何,老夫是不会为他上奏陛下夺情的!” 徐爵的那个请求,就是这个。 张翰所说两个插尾巴比猴精的人凑一块陈沐并不认同,但徐胖子屁股插个尾巴肯定比猴儿精。 算算报信的路程与时间,徐爵在江陵照看张家事务,大约在张老太爷刚过世三五日便派人向自己传来书信,也就是说他不知道朝廷这些日子的动静,但他在书信中却将朝廷此时发生的事说得八九不离十,卡着点让人给自己送来这封书信,目的是说服张翰,以吏部上书皇帝,首倡夺情! “老大人,张阁老夺情,于国家有利啊,此时回乡守孝,改革无异半途而废……” 陈沐的话未说罢,张翰突然激动起来。 “半途而废?朝廷的改革是国策,从几十年前就开始了,不是从江陵才开始,更不会到江陵便结束。” “江陵于社稷有功这是公论,老夫亦深受江陵知遇在前,于情理间,老夫可以默不作声。但国家制度不可乱,老夫为百官之首,不能秉持道义已负国恩,是尸禄位者,绝不能再为虎傅翼。” “有些事你不知道,老夫也从未同人说起,甲戌年春,老夫阅进士廷试卷,亚相张蒲州拟定序次,江西宋宗尧居首、浙江陆可教次之、宁国沈懋学再次之,此为一甲。” “湖广张嗣修,为二甲首。待皇上阅卷,江陵潜通大珰,未取宋、陆二人卷,故首沈次张,宋、陆二人屈居二甲。” “即便如此,江陵还向我说:蒲州受他举荐,为何要吝啬一甲,不把他交给他的儿子。” 张蒲州是入阁的张四维,大珰,即为冯保。 “你用忠孝、节制来驱使百官,自己却做不到奉公守法,将国事视为家事,现在更要驱驰内外联通夺情,难道天下没有江陵便做不好事情了?”张翰说到这,重重地深吸口气,道:“不是的,阁中的吕相公、海外的高新郑,哪个没有柄国的才能,哪个不能继续新政?” “即使不能,江陵不过守孝二十七月,难道到时候就不能继续柄国了,难道诸部尚书、诸多阁臣还护不得他的周全?为何非夺情不可,坏了朝廷仪制,伤了天下人心?” 陈沐沉默了。 他知道张翰说得对。 但是不行。 “老爷子,柄国的才能谁都有,可发票拟、通司礼监、陛下披红,三件事能一起做的,天下仅寥寥数人而已;朝廷最大的祸患在于藩王禄米每岁八百万石,今时能做好的,更是仅有张公一人,旁人做不得。” “风气坏了,将来还能扭转,有些事的机会,却千载难逢。” “何况——即使吏部尚书不上书表,张阁老还是会留下来,事情会变得很坏,而老爷子你回乡开垦三亩田,于事无补。” “不如都留下来,把坏事向好的方向发展,如果柄国不是那么困难,为何您不能入阁做阁老,做首辅。” “如果有一天,老爷子能做首辅,这个国家一定积弊尽除,我不但会从海外运回数不尽的金银粮食,还会交给您第二个甚至第三个五年计划,不论您有什么志向,都能一展宏图!强兵、强国、强民,让天下人都吃饱饭,也让您的名字在史书上狠狠写它十页!”第一百一十一章兴奋 嘴炮失败。 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张翰看不惯张居正已经很久,不是陈沐三言两语就能说开的。 真要说仇恨,张翰与张居正远不至于,只是在过去共事的时间里,张翰对张居正的大权独揽有怨,张居正也对此次夺情本该站在他这边的张翰不甘。 老爷子也不是有多大雄心壮志的那种人,搁这事若是高拱,劝劝说不定还管用,可在张翰这儿,劝说是没什么用了。 次日朝议,本该在宫门外打得皮开肉绽的四个翰林并未挨揍,皇帝也没打算提,实在压在心里受不了的翰林院长官王锡爵率先出班让皇帝对夺情之事再做考虑,先把那四个年轻翰林放了。 还真别说,立在朝班当前的陈沐挑眼瞧见小皇帝嘴角一直挂着矜持的笑容,似乎极力端着享受这片刻自由,尽管李太后垂帘,但真正管事的张居正不在,太后在朝堂上给足了小皇帝面子,凡事先问皇帝怎么想。 这种笑容,就属于让各揣心事的朝臣看了觉得高深莫测,另外一小撮人看上去便只会觉得傻乎乎。 陈沐属于后者,他很清楚,这是皇帝在找亲政的感觉呢。 自张家老太爷过世,陈沐见了小皇帝一面,一连听他说了好几遍‘亲政’、‘等他亲政’、‘张先生还政’,这在从前是从来没有过的情况。 小皇帝的迫不及待,恰恰说明陈沐以几次旁敲侧击地方式培养帝国荣誉感初见成效。 小万历根本没搭理王锡爵,笑呵呵地就把让王大爷站回朝班去,好像前几日接连愤怒下诏要把这四个翰林往死里打的不是他一样,象征性地问了北洋练兵近况、蓟镇与辽东兵事,随后又依次点了六部堂官问政。 从吏部地方考成、户部预算赋税、礼部阁老家丧事抚恤及诸国朝贡安排,直至工部的河道水利。